“我雖娶她為妻，卻不能讓她過上好日子，反倒是跟著我受苦。”想到柳夕那般曾經金枝玉葉的人眼下卻要做些低下的縫紉活計為生，還把一雙手戳得傷痕遍布，葉煒忍不住閉上眼狠狠攥緊了拳。

“三莊主是有擔當的人，該怎麽做，不用我說。”靜姝目光悠遠，“往後我會常來，三莊主放心去做自己該做的事吧。”

要是他們總為生活所迫，葉煒如何能騰得出心神去思考恢覆武技之法？若是尋不回一身武功，他如何能鼓起勇氣回到藏劍山莊？

靜姝回莊以後，發現葉英並沒有坐在走廊上，書房的門開著，她湊過去看了一眼，見他似乎在裏面畫著什麽東西。

“進來。”

見被發現，靜姝乖乖走進去，這才看清他畫的東西，“匕首？”

“劍。”

“有點短。”比起一般短劍都要短了點。

“那塊寒鐵只能鑄出這麽長的劍。”一經淬煉打磨，真正留下的就不多了，且千年寒鐵質地珍貴，他不想用別的礦石混雜進去。

靜姝有些懊惱，“我應該多轉轉的，說不定還有別的。”

葉英卻並不在意，“你能找到這塊已經很好了。”

葉暉事後得知靜姝南下竟然帶回一塊千年寒鐵的時候驚得合不攏嘴，得虧他當初說服了大哥把人送出去，不然這寒鐵怕不是得繼續在瓊州當塊破石頭扔著。

“以後再有南下的船我給您下海撈一撈。”靜姝不死心，這寒鐵有一塊那肯定還有第二塊，既然是從海裏帶出來的，那她就把整個南海全翻過來找一遍。

瞧著她信誓旦旦的模樣，葉英輕輕抿起嘴角，低頭繼續修改圖樣。

寒鐵本身不多，去掉熔鑄過程中的消耗，每一分料都得算得仔細，長了寬了不行，厚薄也要適中。葉英花了很長時間才把樣稿定下來，具體的還得等寒鐵熔煉完成之後再看。起初一個月他天天去劍廬，仔細觀察熔爐中的寒鐵，後來情況穩定了，他才放下心。

冬風卷起了枝頭最後一片枯葉，靜姝按往常那般輕車熟路地去探望柳夕，最近幾次葉煒時常不在，聽說是去了山裏。

“我聽聞葉大莊主少時抱劍觀花，參悟劍道，如今夫君也是日日進山修行，葉家劍法看著似與這自然之景有莫大的關聯。”柳夕和靜姝面對面坐著，各自手拿針線縫著小物什。

柳夕是柳家大小姐，小時便愛舞刀弄劍，女工一事從來不碰，自從她與葉煒落難，日夜接些縫紉活計，縱使不會也磨出了三分像。

靜姝是跟著顧心蘭學過的，比起柳夕就要熟稔得多了，“葉家四季劍法取自西湖一景一物，劍道本就融在這山水之中。”

“我們柳家用刀不用劍，卻也知劍道和刀法的精髓一樣難尋，你們葉大莊主在劍冢苦修六載，夫君這一遭，也不知道要多久。”柳夕微微嘆了口氣，她雖勸得葉煒重拾信心，恢覆武技，但如他那般經脈盡廢的人想要尋回武功有多麽不易。

刺針的手指微頓，劍冢……烏色的眸忽然顫動起來，這幾日回去總能看見葉英站在走廊上，望著一個方向沈思，那是劍冢的方向。

“他又要去了。”

“啊？”柳夕聽見她忽然蹦出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擡起頭來，見著那張秀麗沈靜的面容露出了恍惚的神色。

劍境停滯不前，他想去劍冢閉關，這就是他想到的辦法了。

靜姝用力抿住了唇，手指攥得緊緊的，險些把繡針都戳進肉裏，當初不過在沈柔面前想讓她知難而退的一句話，如今卻變成了現實。旁邊的柳夕似乎在說些什麽，可她腦子嗡嗡作響，聽得不甚真切。

“靜姝？靜姝？”

柳夕叫了她好幾聲才回神，深吸一口氣，她緩緩說道：“沒關系，我們等著就是了，反正都會回來的。”

“也對。”柳夕定下心，總會回來的。

幾日後，天下著雨，靜姝又一次撞見葉英站在走廊上，雨水落在枯枝上的聲音有些蕭索，她撐著傘緩緩走了過去，“莊主。”

“嗯。”

靜姝收起傘上了走廊，雨水滴溜溜地沿著傘面連珠般滑落，鼻尖嗅到了一絲炭火氣，“您剛從劍廬回來？”

輕一頷首，葉英凝視著遠山煙霧，淡淡地補充了一句，“初期熔鑄結果還不錯。”

靜姝對鑄劍一竅不通，“那做好要多久？”

“寒鐵熔煉花費時間極長，少則三年，多則……要看把它熔成什麽樣子了。”

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靜姝看著傘尖落下的水珠，一時想不到該說什麽。

“這次多虧了你。”葉英轉過身來看著旁邊眉目低垂的女子，像是又走神去了什麽地方，“投桃報李，你送了我一塊千年寒鐵，我卻想不出送你什麽好了。”

“靜姝不求回報。”落在頭頂的那道目光似有柔和之意，她張了張嘴，口型變換，半晌才吐出一句話來，“不過我想提個小小的要求，可以嗎？”

“可。”

烏黑的眸子小心地擡起來望進他的眼，“您能現在站上一炷香時間不動麽？”

這是什麽奇怪的要求？

葉英雖心有疑惑但仍是應允了，“好。”

靜姝一咬唇，補充道：“不管發生什麽事都不準動。”

心頭微微起了漣漪，他看著面前俏生生立著的人兒，頷了頷首。

“那您別動了。”

見他真的站在原地不動，靜姝怔了怔神，忽然把傘一丟，伸手摟住了那身明艷的黃衣。

清冷的眸色霍然散開，露出眼底的波瀾，腳步剛想下意識地後退，手也順勢擡起，就聽見懷裏有個極輕極小的聲音念道：“說好了的，不準動。”

葉英硬生生地止住腳步，他低垂著視線，一頭青絲垂在身前，緊貼著的心跳劇烈無比，她……

靜姝已經很努力地在控制自己的心跳了，埋在他胸前的臉燒紅到耳尖，她閉著眼輕咬著下唇，嗡聲又道：“別推開我。”

“……好。”

頭頂的聲音低沈，像是有一股無形的魔力，平緩著她顫動的心緒。她攥緊了葉英背後的衣服，整個人靠在他身上也不敢再動。檐外的雨絲順著風將她臉上的熱度吹走了些許，她動了動唇，小聲說道：“莊主，三莊主他去山中悟劍去了。”

葉英垂眸看著懷裏的女子沒有回話，就聽得她自顧自地絮叨著。

“寒鐵鑄劍要好久對吧？”

“二莊主管事快兩年了，我覺得他很厲害的。”

“婧衣小姐雖然身體不好，但有盛先生在肯定會沒事的。”

“莊子裏的人都會好好的，您……還有什麽放心不下的嗎？”

頭頂是一片長久的沈默。

“若是沒了，您就放心去劍冢吧，早去……早回，我在這兒，乖乖等您回來。”話是說完了，心頭卻像壓了一塊巨石一樣喘不過氣來，他第一次去劍冢就走了六年，這次又要多久？

“靜姝。”懸在空處的手動了動，最終還是落在了熟悉的頭頂，撫著她柔順的發絲，葉英輕輕嘆了一聲，只覺得胸口的位置一點一點地軟了下去，“你總是這般為我著想。”

“我……”烏黑的眸子一擡，對上那道溫柔如水的視線，只覺得那裏面的薄光令她移不開眼，這道光她追隨了那麽多年，以後仍不會改變，一雙唇抖得厲害，“莊主，我……”

她想說，她喜歡他。

微紅的眼眶鎖住了洶湧至瞳孔的深情眷戀，可無形的浪潮仍舊隔空卷進了葉英的心裏，掀起千般覆雜，喉結上下滑動，薄唇抿得緊緊的，視線也挪至別處。

他的回避令她的視野驀然起了一片霧氣，靜姝用力咬了咬下唇，“不管多久，我都會等著您回來的，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一輩子我都等。”

身前的溫軟忽然被檐下吹來的涼風取代，冷意沁入四肢百骸，她的話令葉英心頭微微一顫，餘光掃過她黯淡的側顏，一時想不到該怎麽說，她的心意，他無法回應。

走廊上陷入長久的沈默，攜著雨絲的穿堂風拍打著屋檐下立著的兩個人，最後，還是靜姝淡淡地出了聲，“莊主打算何時動身？”

若無其事的嗓音聽得心情更為覆雜，葉英合了眼，“過了十五。”

心裏算了算日子，靜姝的眸色低垂，剩下的已經沒幾天了。

隔天，葉英把去劍冢閉關的事情告訴了葉暉，後者的驚訝也在意料之中，“大哥，你這一去，要多久？”

“不知。”早年他在劍冢中潛心悟劍並無出關之意，也是父親突然把他叫回來的。

葉暉皺著眉，“大哥，這……”

“這幾年山莊裏大小事務都由你打點，未曾出錯，莊中有你，我很放心。”葉英淡淡地說，若是除去劍術修為，其實葉暉比他更適合做這個莊主。

洗心堂內，兄弟倆面對面坐著，卻只聽得見外頭的雨聲淅瀝。

半晌，屋內響起葉暉鄭重無比的聲音，“好，大哥，你放心去吧，我會把莊子打理好，等你回來。”

好似昨日，有個低柔的聲音埋在他懷裏，小心翼翼把一句“我在這兒乖乖等您回來”說進了他心裏，清寒的目光染上些許覆雜，“有你在，我自是能夠放心離去，但唯有一人，需得二弟多多費心。”

“可是靜姝？”葉暉一猜就著了。

“她的身子越來越與常人不同，當年揚州一行，那位道長在靜姝手上刻了兩筆朱砂，也不知能保她多久安穩。”葉英略一沈吟，“若是朱砂淡去時我仍未出關，要勞煩二弟把她送來劍冢。”

劍冢內有四季靈谷，遠離世外，若是靜姝到時控制不住體內滿溢的靈氣，躲在那裏總比在世人面前待著要安全些。

靜姝的體質葉暉這等時常打交道的人也算是能看出一二，想起那一年揚州遇上的老道長神神叨叨說要把人藏起來的話，估計這要被人發現定是不好的，這件事到現在都還瞞著葉孟秋，也是怕對方知道後會做出些什麽。

“大哥，若是不放心，你怎麽不帶靜姝一起去？那丫頭都在你身邊待了十幾年了，我瞧得出她性子裏同你一樣是喜靜的，大哥你自己悟劍，她在邊上沒聲沒息地待著應該沒什麽不妥吧。”

掌心微微收攏，眼前浮過那張秀麗柔美的小巧臉蛋來，心底也隨著蕩起一圈漣漪，“她若在，我……心不靜。”

作者有話要說：  楓華谷之亂鴿啦，讓莊花提前閉關去了

按原來的時間線寫可不得把這倆磨人的小妖精寫到老頭老太還沒磨出頭orz

碼完前半段的時候忽然一想，靜姝和柳夕應該是妯娌關系，這種面對面坐下縫縫補補然後嘰歪不著家的男人……場面真的一秒出戲啊【狂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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